2022年1月27日 星期四

序鴻鴻第八詩集《樂天島》

 台灣新現實主義詩路的墾拓者

序鴻鴻第八詩集《樂天島》

向陽

 


一、 

19938月,29歲的年輕詩人鴻鴻出版了第一本詩集《黑暗中的音樂》(台北:現代詩季刊社),瘂弦為他作序〈詩是一種生活方式〉,一起筆就說:「我在鴻鴻的作品裡,聞到一種自由和快樂的氣息,這種氣息純潔而新鮮,是我在前代詩人作品中不曾感覺到的。」瘂弦所說的「自由和快樂」,指的是: 

他們不需要作二十年代的社會改革家、三十年代的抵禦外侮的戰鬥者,也不要作左翼文學的宣傳員、鄉土文學的農村代言人,而對後現代的種種理論實踐也沒有比他們年紀稍長的詩人那樣執著。……除了寫詩,別的好像不能證明甚麼了!其實,就是連寫詩也彷彿不能證明甚麼,只要去「過」一首詩,把詩當作一種生活方式,擁有它,享受它,而不為它所役。 

當年瘂弦眼中「快樂而自由的鴻鴻」不「迷信」使命感,「過著敏感、流動、閃爍,充滿了聲響和色彩的生活」,「是詩人,也是歌者、電影工作者、畫畫的、演戲的,更重要的:根據自己的感覺走向生活的人」。 

瘂弦的這個觀察,充滿了對青年詩人鴻鴻的欣賞和期許,也隱含了他對新詩史上出現過的左翼文學、鄉土文學和後現代文學主張(或詩潮)的疑慮,因此他肯定也期許青年鴻鴻不為上一代詩人「使命感」所羈的「自由和快樂」的詩風。這是可以理解的。 

不過,也正因為這樣,瘂弦忽略了就在這一本詩集之中,另一種涵義的「自由」的詩(批判社會、介入現實)已然發出了聲音,儘管仍顯微弱,卻曖曖含光。詩集開卷的第一首〈花朵宣言〉末段:「讓我們互相殺戮盡情摧毀/ 髒亂才顯得出花的可貴/ 這世界果真要刻下歷史/ 花朵也可以用來裝扮墓碑」,就是以諷喻筆法寫出的對現實世界充滿「血污」、「屍體與煙塵」、「腐臭憂傷」和「互相殺戮盡情摧毀」的批判。 

〈開往烏托邦的最後加班車〉則以預言之詩,向瀕臨崩毀的地球提出警示,並且指出即使是開往「烏托邦」的最後班車依然充斥權力當局對年齡、性別、職業與角色的控制、歧視(「當局以壓力實驗的理由拒絕老人/ 苦心調配男女對半,多種善良性格,必要的職業及角色」、「一方面封鎖情報,一方面火速過濾國民資料」),以及傳統、保守價值對於社會結構的干涉(「知足的店員,睏倦的學生,議論菜價的主婦……」、「裝載的清單已包含了那些不佔質量的/ 愛情,道德共識,以及生老病死的宿命……」)。 

再如〈城市動物園〉,則宛如喬治‧歐威爾《動物農莊》(Animal Farm),這首組詩寫〈獨象〉、〈饞豬〉、〈夜犬〉、〈綿羊戰線〉、〈恐龍世家〉,以動物隱喻都市眾生相,並且暗喻集體與個體、自由與極權、和平與戰爭的衝突,其中〈綿羊戰線〉更是深刻地寫出類似二二八事件之後,如綿羊一樣溫馴的人們以為閉戶不出、閉口不說,就可求得和平,就可保命,實則槍桿鎮壓,連電視都成為警告的工具,一樣難逃厄運。這類詩作還有〈給逃亡者的恰恰〉,〈徹底摧毀〉更是直接明瞭: 

南無阿彌陀佛
北無消遙鵬鳥
西無極樂世界
東無蓬萊仙島 

再喝幾杯耶穌寶血
才能夠把敵人灌醉?
再燒幾個聖女貞德
才能引來消防大隊? 

熊熊烈火化骨焚灰
滾滾洪水一切摧毀
光明之路無限逼近
黑暗之鄉無限甜美 

天使困在教堂屋頂
虛無正在等待魔鬼
無時無地無限陶醉
無法無天無所不為 

無生無死無外無內
無始無終無盡輪迴
無東無西無南無北
無東無西無南無北 

  南無阿彌陀佛
   北無消遙鵬鳥
   西無極樂世界
   東無蓬萊仙島 

這首詩以極其沉痛的反諷之語,寫現實世界(宗教、道德和政治正確)的殘酷與粗暴,放到近三十年後的今日反同公投的主流民意來看,或許更加深刻吧。 

以第一本詩集《黑暗中的音樂》出發的青年詩人鴻鴻,其實早就宣告了他今日為時賦詩、為事狂歌的新現實主義詩路!他是懷抱自由主義思想的詩人,對於這個社會的殘缺、對於現實的冷酷,以及對於公理與正義的追求,他採取的批判視角和介入實踐,早在年輕時寫的詩中就已嶄露。 

二、 

201812月,時序入冬,書桌上擺著鴻鴻第八部詩集《樂天島》的原稿,窗外間歇雨落,九合一大選綁公投剛剛結束不久,執政黨大敗,反同公投大勝,台灣社會瀰漫著的統獨、藍綠之爭、以及中國的威脅等因素,都在這場大選結果中展現出來──此時讀鴻鴻詩集《樂天島》更有感觸。 

先看他寫於201612月的詩〈同志〉,這首詩以「對」與「錯」進行鋪排,凸顯當前台灣反同主流民意的荒謬,詩前三段以並比的手法,通過群(「他們」)的聲稱(「他們沒有錯」)來合理化同志個體(「你」)的不正當性(「錯的是你」),張力十足。原句如下: 

他們說他們沒有錯
錯的是你 

他們說他們想像的你沒有錯
錯的是你真正的樣子 

他們說他們的方向沒有錯
錯的是幫你找到自己方向的人 

在同志人權橫遭集體主義通過「民主」公投粗暴對待的選後,這樣的詩句更顯得沉痛有力。接著之後,「所有他們喜愛的,都鑄成信仰/ 所有他們嫉妒的,都叫做誘惑」,則直接指陳了自古以來主流民意假藉宗教力量剝奪同志人權的社會真實。對照鴻鴻二十多年前寫的〈徹底摧毀〉詩中的「再喝幾杯耶蘇寶血/ 才能夠把敵人灌醉?/再燒幾個聖女貞德/ 才能引來消防大隊?」更令人感到沉痛。 

再看他寫於201710月的〈獨立公投〉。這首詩首段先寫全球各個小國實施獨立公投的現況:「魁北克獨立公投沒過半/ 蘇格蘭獨立公投沒過半/ 加泰隆尼亞獨立公投92%贊成/ 但投票率仍沒過半」──以全球實例凸顯獨立公投的困難;接著再以台北市實施垃圾不落地政策無需公投的事實,對映(或者暗喻)獨立公投雖然困難未必不能做,「很多國家沒實施垃圾不落地/ 台北市也算實質獨立/ 沒問過你我同意的垃圾政策/ 大家也逆來順受甚至鼓掌叫好」,然後收結於「還是想問/ 那台灣甚麼時候公投?」──這首詩試圖以語言的邏輯謬誤,反諷當前台灣在公投法通過後排除獨立公投的不符合世界民主潮流,比照此次東奧正名公投未能過關,仍維持「中華台北」名義一事,何者為「垃圾政策」?就是鴻鴻以詩諷喻的主旨所在。 

作為詩集名稱的詩〈樂天島(B面)〉更是以強烈的批判語言直指台灣「島民」的「樂天」民族性。全詩甚長,這裡引前兩段: 

在一座悲劇的島嶼上一定有樂天的島民
即使地震、颱風、都更,讓他們的財產或親人
一夕化為烏有,繼續念經,繼續忍氣吞聲
頂多每週看一次健保給付的醫生 

不管是因為睿智或白目
樂天的島民任憑每個統治者的課綱覆蓋自己的歷史
他們學舌,學不像也很自得
持哪一國的證件無關緊要,只要你愛國
就算是黑幫,警察也替你開道 

用極其輕鬆的話語,刻繪畫當代台灣人的集體圖像和心態,詩中使用諷喻,在諧謔中映現詩人所看到的台灣人的醜陋面相,使得這首詩讀來充滿詼諧可笑的「笑料」,讀後則有無力回天的痛心。詩中所提「地震、颱風、都更」,是天災與人禍,小民無力對抗,猶有話說;「課綱覆蓋自己的歷史」、「持哪一國的證件無關緊要」、「就算是黑幫,警察也替你開道」,則是台灣人對歷史文化與認同的無視,對公理正義的輕忽,詩人一語道破當前台灣政治、文化與社會的病灶,就是來自於無可救藥的、愚騃無知的「無所謂」的天真吧? 

《樂天島》這本詩集的主軸,因此也可以說是對醜陋的台灣人民族性的針砭,對台灣社會在漫長被殖民情境下堆積的歷史失憶、集體認同喪失,以及社會正義不彰的深沉控訴。這類詩作,主要集中於「事件簿」這一卷,鴻鴻寫二二八紀念日所見、諷刺馬習會的「鹿指馬為鹿/馬專門拍別人馬屁」、揶揄中華文化復興運動、祭劉曉波……,以及為同志、黎明幼兒園、凱道抗議的原住民、抗議勞基法修惡的絕食勞工……等詩作,都緊扣著當代台灣政治、社會與文化議題,或賦或比或興,都直指台灣社充斥的強凌弱、大欺小、邪壓正的深層結構。他的為時代賦詩,為時事狂歌,盡在此卷之中。 

鴻鴻的詩風轉變,並非始於這本詩集,早在2006年他推出第四本詩集《土製炸彈》(台北:黑眼睛文化)時,他就已經展開一如他所說的「更多人的自由需要戰鬥」、以詩作為「對抗生活」的武器的書寫;2009年出版的《女孩馬力與壁拔少年》(台北:黑眼睛文化),題材廣及西藏抗暴、北京奧運、捍衛樂生、野草莓學運……等等重大事件,以詩對亂世進行革命;2012年出版的《仁愛路犁田》(台北:黑眼睛文化),更是為台灣社會運動 (如反國光石化、反中科搶水、反土地徵收條例、反核……)、國際人權事件(如紀念陳文成、聲援劉曉波、艾未未、伊朗導演潘納希……)等逐一賦詩。他在詩集後記中強調: 

筆耕於我如果仍屬必要,那是因為可以真實呈現一時一地的想法,與文字讀者、街頭聽眾、或是親密愛人相溝通。詩是拿來興、觀、群、怨的,不是拿來陳列玩賞的。革命與愛情,率皆追求群體美好生活的步驟。如果有一天我們可以不必再革命,世界可以不再需要這些詩,或許那才是一個時代最大的成就。 

是這樣逐漸形成的詩觀,讓鴻鴻脫卻了年輕時對現代主義的迷戀,重新反省他的詩和土地、和人民、和人權的對應關係。2015年他推出第七本詩集《暴民之歌》(台北:黑眼睛文化。2018年再版),同樣將他的詩聚焦於台灣社會重大事件(如反核、護樹、大埔事件、拆銅像、太陽花運動……)、國際社會與人權議題(如聲援雨傘革命、紀念六四、反思以巴衝突……)等,他用詩作為炸彈、作為武器、作為匕首,諷刺時事、歌詠「暴民」,他的詩和台灣進入21世紀的亂世已經結為一體,因而就不再只是「政治的」詩,同時也是「社會的」詩、「歷史的」詩,這是鴻鴻在戰後台灣眾多詩人之中最為醒目之處。 

三、 

《樂天島》這本詩集,因此是鴻鴻對現實社會所進行的「革命詩學」的又一次精采展現。表面上,鴻鴻的這些詩作,類似1980年代鄉土文學論戰之後詩壇興起的「政治詩」,他不避諱政治題材、不強調文學修辭或話語,直接以詩刺向權力和政治的核心,這或可視為21世紀新政治詩風潮的再一次崛起(連同鴻鴻於2008年創立的《衛生紙+》詩刊詩人群作品);但實質上,在我看來,則是更深刻的「新現實主義」詩學的拋出。 

台灣新文學運動過程中強調的現實主義(一如鄉土文學論戰中鄉土派論述),基本上強調的是對現實社會的反映,作家應該關切現實、反映現實,服膺於土地和人民,同時揭發不公不義,做弱者喉舌──鴻鴻從2006年推出《土製炸彈》到這本《樂天島》,在精神上的確延續了這樣的現實主義傳統;不過,他猶有進之,在這個基礎上,進而觸及對「權力」(國家的以及國際的)、對社會結構的批判,這則是台灣作家過去較少書寫的主題。這類作品在詩集「事件簿」卷中所在皆有,我已在前節論及,不再贅述。 

其次,鴻鴻詩作也展現了異於現實主義的新的表現技巧和方法。鴻鴻同時身為電影、劇場導演,我不知道他是否受到義大利新寫實電影的啟發,他的詩在語言和技巧上,不單純只以貼近現實的描繪或控訴為能事,他還通過諷喻、錯置、割裂、拼貼的手法,試圖逼近現代社會、主流價值和權力關係的荒謬狀態與現實。 

同樣作為詩集書名的詩作〈樂天島〉,在詩集中一題有兩作,前節提到的〈樂天島(B面)〉,以強烈的反諷,批判台灣人的民族性,是典型的現實主義手法;收錄在「神秘的家庭」卷中的〈樂天島(A面)〉則反其道而行,以現代主義的語法,透過「兒子」的童言童語,呈現「父親」的憂慮:「這座島嶼的香蕉可以讓他吃到世界末日」。後詩不以批判呈現,不以白描、控訴的語氣為之,對照前詩,形成兩組(或「兩面」)互文的文本,台灣社會面臨的兩大問題(社會的、政治的/ 自然的、環境的)因此形成共構。這就是鴻鴻展現的新現實主義詩學精粹所在。 

這類具有現代主義或後現代手法的寫實之詩,在詩集當中也多有佳構。如〈房間的回聲〉,半數句子非詩人所寫,而是拼貼參觀河床劇團《窺》的觀眾在展覽現場的留言組構而成。又如〈一個滿身油污的裸男子出現在觀眾席〉,以類劇場的語言,透過獨白的方式,「拼貼」當前台灣時事議題中常用的關鍵詞(如「民主。自由。」、「被馬賽克」、「轉、型、正、義」、「廢土、廢水、廢料」……),而形成荒謬、怪誕,卻又真實的社會語境。又如為聲援松菸護樹運動寫的散文詩〈樹〉,以樹的獨白,凸顯樹與環境、與人、與社區集體記憶的重要性,均屬佳篇。 

即使是諷刺具有高度政治性題材的詩,鴻鴻也能以不同於寫實主義的語言和形式來呈現權力關係的荒謬糾葛。〈水牛記:馬習會有感〉寫的是2015117日馬英九和習近平在新加坡的會談: 

鹿指馬為鹿
馬專門拍別人馬屁
魚說子非我安知我不知蝦被食之樂
牛從不吹牛 

1960年代機器牛開始耕田水牛於是銳減有人說牛代表台灣人刻苦耐操的本性被賣不喊幹要嚼嚼不爛只能製成牛肉乾最後剩下幾頭做保育苗栗便有一座水牛城好奇的人可以去摸摸看重點是免門票不過縣政府應該不是因此破產我們關渡校園也有兩頭每天吃草泡水沉思任憑幾隻鷺鷥不知為何跟在身邊跳跳跳看了幾年也沒見過他們握過手我想因為他們知道彼此是同胞 

這首詩運用後現代語法,批判馬習會的「握手言歡」畫面,前段以諧擬的技法更異「指鹿為馬」、「拍馬屁」、莊子寓言、「吹牛」等常用成語、俗語,諧謔馬習會的歷史與政治意義;後段則以不具邏輯性的「碎碎唸」(獨白),訴說有關「水牛」的沒有相互關係的話語(台灣水牛與台灣人的符號意涵、牛肉乾、苗栗水牛城、關渡校區的水牛),突出詩人對馬習會「不知所云」、「胡說八道」的批判和諷喻意旨。這樣的新現實主義表現,是用嶄新的語言、形式,對政治時事的諷刺、權力人物的臧否,力道之強,尤甚於傳統書寫的直接批判。 

四、 

鴻鴻出道甚早,1979年才15歲就開始寫詩並發表詩作,他的第一本詩集《黑暗中的音樂》收集了他從1525歲寫的詩,受到瘂弦的賞識,已經是1993年了,他已擔任復刊後的《現代詩》季刊主編,為詩壇所矚目。這之前一年(1992),他和楊德昌合編的《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劇本獲得金馬獎最佳原著劇本獎,成為跨越文學與電影的閃亮新星,也展開了至今身兼詩人、劇場及電影編導、策展人多重身分的創作生涯。 

我與鴻鴻相識甚早,但已忘了確切的時間點,只記得約略是在《陽光小集》詩雜誌的階段,應該是1980年代中期。當時的鴻鴻受到現代主義影響較多,語言已臻成熟,也得過中央日報文學獎,被視為現代詩壇新銳。1993年,他以〈一滴果汁滴落〉參加當年時報文學獎新詩獎獲得首獎,我擔任五位決審之一,甚為喜愛,這首詩有楊牧的味道,但鮮明純淨則又自成風格;更重要的是,這首詩通過讀「一位遠方詩人新成的詩作」,描述「他曾在無知的年少下放/ 到更遠的遠方做鍋爐工、煤爐工、車間操作/ 在那兒認識了漂鳥草葉和只存在夢裏的姑娘/ 入獄,平反,突然又被派去管理倉庫,投閒置散」的詩句,透露了對於遭受政治迫害的詩人及其詩作的關懷,讓我相當感動。 

從以詩證詩的角度來看,這首詩巧妙地論述了詩人面對時代(尤其是政治錯亂時代)的無奈、無言,是抒情的寫實之詩。不只如此,這首詩接著把鏡頭轉回自身,寫童年回憶,寫長大後哥哥囑他「喝完鋁箔包/ 要把它壓扁,減少地球負荷的垃圾」的環境意識;也寫這滴果汁可能的生產地:「誰知道它來自/ 遙遠的南非還是哪裡?它在果園內/ 聽不見外面的示威,抗爭,歧視,也沒有人在意過/ 這麼一顆陰暗的果子」,以下這段則以隱喻的方式,寫出果汁/ 詩人/ 詩與外在環境/ 政治/ 社會之間的關聯: 

它無所謂地生長
無所謂地被擠壓封藏
又無所謂地
滴落;
或是滿懷盼望地成長
痛楚地被擠壓,而後
憂傷地滴落──

……(中略)

沒有人會誤會
它是一滴淚水。 

從「一滴果汁」到「一滴淚水」,從受到政治壓迫的詩人詩作到被「痛楚地擠壓」、「憂傷地滴落」的淚水,這年29歲的鴻鴻,儘管主編的是《現代詩》,卻已經透過這首動人的詩,預示了他從現代主義走向新現實主義詩人的路徑。 

鴻鴻詩路的轉變,因此有跡可循。看一滴果汁滴落,有人看到的是它的「芬芳和顏色,鮮明/ 鵝黃」,足以讚頌歌詠;鴻鴻看到的是被擠壓、憂傷滴落的淚水。從2006年出版《土製炸彈》以降,到此際2019年出版的《樂天島》,鴻鴻為時賦詩,為事狂歌,以詩作為武器,要刺向社會的主張和實踐,就足以理解,並且具有充足的理由,稱他為台灣新現實主義詩路的墾拓者,亦不為過。

 

──2018/12/05。《聯合副刊》,2019/0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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