昂揚而篤定的「女聲」
:讀楊敏夷《迷藏詩》
向陽
這是楊敏夷的第一本詩集,也是她以創作取得碩士學位的著作,作為她碩士研習的指導教授,我很高興看到她這本詩集《迷藏詩》的完成和出版。
敏夷是個早慧的青年詩人,2011年,當她還是東吳大學中文系一年級的學生時,就已榮獲全國學生文學獎大專小說組及新詩組雙料季軍,踏出了漂亮的第一步;其後創作不懈,先後獲得中興湖文學獎(2012,新詩)、花蓮文學獎(2010,新詩)、實踐大學東閔先生紀念文學奬(2013,小說)、雙溪現代文學獎(2014,短篇小說)、台北教育大學文學獎(2014,新詩)……等多種獎項,她寫作的文類橫跨詩、散文與小說,其中尤以新詩最受注目。
收入這本詩集的詩作計四十首,是她近七年來戮力於詩、耕耘不輟的總體成果,其中幾篇已獲前述獎項之外,其他諸篇則是她從眾多詩作中精挑細選的作品。這些作品的主題,大抵上都以女性的視角、身分和思維發聲,她嘗試通過女性的內在精神的挖掘、外在環境的觸發,探視現代女性在後現代社會中的處遇及其掙扎、矛盾和反叛,由於主體集中,視角明確,發而為詩,乃就鮮明深刻、獨特昂揚,而能展現新世紀台灣女性書寫的湛然新貌,讓我們看到與前一個世紀已然有所分殊的「女聲」。
正如書名《迷藏詩》所示,這是一本「捉迷藏」的詩集,敏夷以躲貓貓遊戲為喻義,似乎想透過不同的面向、取徑,敘寫女性自身在當前社會中的曖昧處境,她把女性的曖昧處境,分成四個向向來書寫,一如詩集分輯,第一輯「龍女」藉由傳奇小說《柳毅傳》的龍女神話,試圖探索現代女性的他者身分和和自我投射的形象;第二輯「迷藏」描寫女性面對愛情的諸種情感回應(如寂寞、曖昧、深情或決絕);第三輯「絕情歌」則一反純情歌的甜蜜、柔情,刻繪女性的哀傷、仇恨、怨妒和絕情,表現出隱藏在父權文化下女性的強韌;第四輯「女身」,從女性的各種被父權社會與「他」的歷史賦予的身分(女詩人、女君、皇后、女妖、妻子、女強人),省思並反視現代女性的主體性。
這四個面向的書寫,也使得這本詩集的「女聲」特別高亢而讓人難以不見不聞。從歷史神話「命定」下的女性命運中逃出,作出最後的自我抉擇;從父權文化無所不在的男性話語下逆反,彰顯現代女性的自我認同,或許也正是這本詩集的書寫的主旨所在吧。
以第一輯「龍女」的神話寓言為例,共收〈龍女〉、〈參見海龍王〉、〈有緣人〉、〈龍宮之舞〉、〈願許凡夫〉、〈新娘不是我〉、〈夜明珠〉等七篇詩作,分開來各自獨立,串聯起來則猶如一篇敘事詩,或一組劇場作品,解構〈柳毅傳〉的傳統男性視角,以及男性神話下女性的卑屈命運,強調女性要捨棄「龍尾」,「以女子的腳/ 站立行走」,因為「只有,獨立。成人/ 這種姿態,可以讓人/ 放心行走」;最後也因才能回到日常,尋得真正的自我以及愛情:「再沒有神話/ 沒有龍宮,沒有龍女/ 一對尋常的人間夫妻/ 執子之手,坐看晨昏交替」。
在這樣非命定的女性主體建構下,這本詩集的後三輯方才有了新的「女聲」的意義。「迷藏」寫愛情的寂寞、曖昧、深情、決絕,就不再僅是絲蘿纏樹的放棄自我;「絕情歌」中的哀詩碎詞,〈蛐蟮分家〉的割裂、〈怨望〉中的「我的心裡嘔出一朵/ 灰色的怨望,親愛的/ 我希望你好好的好好的/ 好好的好好的逐日老去」,乃至於〈剪刀手的愛〉中的「原諒我,請你務必原諒我/ 我也成了剪刀手只因在狹仄的二人世界裡/ 不論是荊棘還是玫瑰/ 你一轉身,就流血」的警告,就都宣告了女性不再依附於男性的主體性;來到「女身」這一輯,更是鮮明銳利,無論寫女詩人、傳統小說中的白蛇、歷史上的楊貴妃、皇后,或現代女強人,都回歸到女性的「我從母道一路抖回女道/ 一個人,萬人如海/ 藏成一隻嬰」的新的生命;女性的獨立:「我們不用,牽。掛/ 我不再牽你的手/ 你不要掛我在心上/ 天上的滿月,撕作兩半/ 從此,你一半。我一半/ 倆倆平安,這樣就好」;而最後一首〈瓶中美人──致希薇亞‧普拉絲〉則藉著這位天才女詩人之死,寫下「我是女詩人/ 以希薇亞.普拉絲之名/ 活著,愛或者恨/ 平安領受嫉恨/ 再也不怕腐朽」,更是為這本詩集的「女聲」作了最篤定的宣示。
敏夷的第一本詩集,能以如此昂揚而篤定的「女聲」發出,至為可喜。這是一個好的開始,只要她能持續下去,當能為新世紀的台灣女性書寫開創更多新的可能、寫出更為內在、更為潛藏的女性的聲音。
2018/0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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