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月12日 星期三

讀王厚森詩集《隔夜有雨》

 光的寂靜與甜美

:讀王厚森詩集《隔夜有雨》

向陽

 

  


王厚森,本名王文仁,前者標誌他的詩人身分,後者則蘊含他的學者本質。他十八歲開始發表詩作,就顯現了詩的才氣;收錄在他的第一本詩集《搭訕主義》中的眾多詩作,一如詩人陳謙所說,大多以沈穩的文字姿態,在觀察與內省之間,「選擇一種自我對話的語調與自己疏通,在文字裡暗埋生活的線索,其間有他的悲喜交集與現實思索」。他是自省的詩人,以內斂的情感,向現實世界叩問,詩行、詩句中,自然流露出了一股深刻而迷人的知性思維。

   出版於2011年的《搭訕主義》,作為王厚森的第一本詩集,計分四卷,「卷一 風再過去,就是雲的影子」、「卷二 每一道日光都是,昨夜的引渡」、「卷三 除了詩,誰能喚醒我們沉睡的童話」、「卷四 妳在夢裡走來,預言如詩」所收詩作,一如每卷摘引的詩句,或描述日常所見,或以詩證詩,或寫讀詩心境,或觸探現實與歷史課題,都相當精準地表現了詩人對外在世界的感悟與詮解。其中最鮮明的,毋寧是隱藏在詩作之後的冷凝旁觀與學者氣質,透露出了他的早慧、早熟,以及超越實質年齡的思想性。他的詩,是一字一句都圍繞著理性思維的骨架,繼之以厚實情蘊為血肉寫出的詩。

   兩年後的今天,王厚森將出第二本詩集《隔夜有雨》,這本詩集基本上延續了《搭訕主義》的主題書寫和語言風格,他選擇的主題,古典、浪漫,兼而有之;語言風格,則感性與知性交融於一,形塑了他與其他同年代詩人大不同的獨特氛圍。這種氛圍,是秉性與學養相互滲透、浸染的結果。部份源於他的學術生涯、研究領域與古典文學、現代文學會通,浸之潤之,自然天成;部份則緣於他的天性與人格,他溫厚純良,不與人爭,熱情感性,因此對外在世界總寄予深厚的感情,乃能用情至深,於平淡無奇之處寫出常人未見的餘韻。

   收在這本新出詩集中作品,佳構甚多。「輯一  島嶼記憶」寫行踏土地的聞見行思,以學院生涯印證學院外現實生活的種種現象,他用詩寫林義傑擁抱絲路的創舉、澎湖看花火節的感動,也寫他履踏台灣各地的感懷……,詩作中鋪展出了當代台灣的空間向度,表現了土地和人密切的關聯,〈有人自我的心底走過──記在花蓮鯉魚潭遊走的那些日子〉以「有人自我的心底走過」句起,結於「紫斑蝶停駐的時刻/ 風中捕捉精確、細膩 /遲疑著如此就能註解/ 愛的剎那亦恆是 /詩的剎那」就足為腳註;他也試圖爬梳台灣特殊的歷史處境,他寫1980年代的台灣文學,寫聆聽楊逵文學音樂節的感觸,都相當動人,特別是〈幌馬車之歌──詩誌愛國主義者鍾和鳴〉一詩,透過與報導文學家藍博洲作品〈幌馬車之歌〉的互文,再現了白色恐怖年代中的左翼精神,詩的「尾聲」質問「拍桌的歷史早已定案/ 誰還會是這時代的盜火者?/ 歷史改變了它的軌道/ 卻迴旋不了你快速融化的掌紋」,深刻表現了台灣認同與史觀的複雜性,一如另一首詩〈逆旅〉啟筆所云「時光的逆旅中我們/ 熟練地以深夜寂寞的風/ 望遠鏡窺探圍牆外的荒野/ 如何交織明日曖昧的影」的蒼茫感。

 「輯二  見與不見」延續第一本詩集的讀詩主題,在這集詩作中,他讀陳謙、顧蕙倩、林婉瑜、楊寒、李長青、林達陽、凌性傑、然靈、凌明玉、夏宇的詩集,以詩喻詩,既寄寓他對同儕詩人的肯定、欣賞,同時也表現了他對詩的深情和理念。可以說,王厚森是個有情的詩人,一如他在〈愛與比目魚──陳謙詩集《山雨欲來》讀畢〉詩中所寫:「薄霧裡,黑暗的飛翔持續著/ 書寫與被書寫的姿態/ 孤獨與嘲諷的風霜後/ 如此堅持著擦亮/ 靈魂光輝裡童話的夢境」這般,這些詩作有「同病相憐」的疼惜,也有「以詩為愛」的恆定。

 〈輯三  六行集〉,是一個新的形式實驗,在我來看,這是王厚森嘗試突破既有詩風的努力。輯中24首六行詩,猶如24幅風景,在固定六行的形式下,展現不同的主題、語法、技巧和內蘊,可視為詩人調製現代詩新格律的力作,其中如〈山城午後讀詩〉寫吉光片羽的寧靜、〈網路症候群〉寫網路現象、〈別〉寫情感的乾涸、〈結尾〉寫話語的符徵、〈藍與白〉寫景兼寫意、〈詩的誕生〉論詩的內在性、〈春〉寫春朝之思,以及〈無伴奏分裂曲〉三首寫靈魂、現實與荒謬,都是值得一在咀嚼的佳作。

我很高興成為王厚森這本詩集的讀者,反覆閱讀他的詩作,方能通過他的詩了解他的人。與他認識以來,總以學者看他,倒忘了他先是一個詩人,才是一個學者。他對詩的一往情深,都在詩集中的每一首作品中潛藏著,就像他在〈詩的誕生〉這首詩中所寫: 

夜在窗口徹夜打呼
揚起海的輕浪
震碎一地
光的寂靜 
讀王厚森的詩,就像臨窗對夜,看到海浪震碎沙灘上的光,寂靜在語言之中流淌,甜美在詩句之中漾盪,前者是知性之悟,後者是感性之覺。知感交融,詩於是誕生。
2013/1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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