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光四射
──讀《王勇截句2:詩舞人間》
向陽
以自創「閃小詩」聞名的菲律賓華文詩人王勇兄,繼《王勇小詩選》、《王勇閃小詩》、《閃小詩3‧千島望星海》、《王勇截句》之後,又將出版《王勇截句2:詩舞人間》將出,無論名為「小詩」、「閃小詩」或「截句」,基本上都屬傳統「小詩」,即十行以內,百字以下的短製,差別在行數的不同,十行如我在三十多年前寫的「十行詩」,八行如岩上,六行如林煥彰,五行如白靈,二行如瓦歷斯‧諾幹近年推廣的「二行詩」,四行如這一兩年不少詩家趨之若鶩的「截句」,基本上,這些小詩都力求在短小的篇幅中展現詩人駕馭語言、發揮想像、獨造境界的能力,行數愈少,限制愈大、艱難愈增,但看詩人才情。
王勇以小詩創作見長,小詩於他,如魚得水,如鳥飛天,絕非難事。他的《閃小詩3‧千島望星海》出版時,我曾撰文推薦,說他的閃小詩「篇篇出色、耐讀,展現了王勇在小詩書寫上的閃亮成果,放置在全球華文詩的小詩場域之中,光華晶瑩,絕不遜色。」後來他開始「截句」創作,前一本《王勇截句》和這本《王勇截句2:詩舞人間》正是他展現長才的具體成果。
從獨門絕活「閃小詩」到從眾新寫「截句」,王勇在《王勇截句》自序中提到,他認可「截句」與「閃小詩」的美學契合,因而「刻意把閃小詩寫成以四行為上限,符合截句規制」,「呼應截句熱潮」;不同的是,他的「截句」全屬新創,「沒有截自舊作」。在我來看,詩貴新創,以斬截舊作為四行的方式而為之的「截句」固有一些道理,但「借屍還魂」的結果,恐怕只會自揭「舊屍」之腐,難見「新作」之魂,王勇強調「新創」是有道理的。
這本《王勇截句2:詩舞人間》共收四行「截句」196首,寫作時間從2018年6月到12月半年間,以半年時間寫出近兩百首四行短詩,也可以說明他因閃小詩的長久創作,已經對於短製之詩游刃有餘;這些短製,都在五十字內,只要靈光出現,創意一來即可書寫,沒有時間、場所或工具(如紙筆可以手機取代)的限制,加上王勇的詩心詩興,因而有如此豐收,自可理解。
王勇的小詩也擅長以諧謔的語言針砭現實社會。〈回答〉這首詩描述的是社會險峻,人生實難的窘境:「向著穹宇大聲喊話/ 天上墜下一句句諾言/ 淋得我滿臉都是/ 百味滲雜的唾沫」,呼天天不應算甚麼?諾言彷如唾沫,寫出了險惡的社會真實;〈提線木偶〉寫現實中常見的狐假虎威的傀儡型人物:「登上舞臺便邁開闊步/ 耀武揚威,發號施令/ 背後的線一鬆/ 你就攤成爛泥」,更是入木三分;〈讀報〉寫媒體亂報:「飛來刀槍飛來唾沫/ 飛來緋聞飛來狗仔的鼻子/ 慌忙丟下染黑手指的報紙/ 我把眼睛深深埋入掌紋」,寫出了媒體亂象染黑社會視聽的無奈。類似這樣的作品多半精彩動人,讀者無妨細品。
除此之外,王勇這本詩集對於心靈世界的深掘也頗可觀。小詩以靈光乍現,意蘊無窮為上品,在這本詩集中,所在皆有。〈換季〉:「老樹脫光葉子/ 裸坦身體,迎向/ 入秋的刑場/ 立雪的老僧拈梅微笑」從秋決到立雪,透過一株老樹/ 一個老僧的形象轉換,就把禪的生命哲學(放下)微妙點出,靈光入詩,容人咀嚼;「天秤」:「提一顆心踏上去/ 總是稱不平世界/ 只因,心/ 生來就偏」一語道破公平與正義之所以難尋,正在人人難免偏心與私心的病灶;又如〈受罪〉:「任人踐踏的影子/ 從來不會感到疼痛/ 倒是用力過猛的/ 腳,痛得跳腳」,繼寫出人與影子(實與虛)的辯證關係,也寫出人生哲理(如老子的柔剛之論)。
這本詩集的詩作,語言老到,創意與想像則新穎奇絕。一如編號66的這首〈字辯〉:
在稿紙的背面寫字
正字壓著反字,字字糾結
在歷史的稿紙上
字也想撥亂反正
字的力量,就是語言的力量,詩人以〈字辯〉寫出文字想要「撥亂反正」於歷史和世界的企圖;從另一個面向來看,「正字壓著反字」也暗喻了歷史和世界是在正字(正史)和反字(野史)不斷辯詰、修正的過程中形成。當代新史學家海登‧懷特(Hayden White)在他的名著《元史學》中強調歷史的虛構性,認為歷史乃是由史觀不同的史家根據各自的想像構築而成。王勇此詩,短短四行,就寫出此一歷史真實,通澈而發人省思。
讀王勇這本詩集,看到了他在小詩語境上的不斷提升、不斷嘗試,從小詩、閃小詩到加入「截句」的創作行列,他的小詩,已不僅止於靈光乍現,在我來看,還到了靈光「四」射的境界──他以多數是四行的截句,在極短的篇幅中,提供給讀者的,除了生命的體悟、心靈的閃光之外,還有一個小小的、自足的宇宙,充盈各種不同的、多維的想像空間,讓人回味無窮。
──2019/0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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