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8月24日 星期三

讀孟樊、楊宗翰合著《台灣新詩史》

 文訊書評

後出轉精的新詩史著

:讀孟樊、楊宗翰合著《台灣新詩史》

向陽

 


2003年楊宗翰曾在「兩岸現代詩學研討會」發表〈台灣新詩史:一個未完成的計畫〉,宣告他將和孟樊合寫一部《台灣新詩史》,當時中國已出版古繼堂《台灣新詩發展史》(1989),文獻徵引錯訛多有、文本分析亦嫌粗糙,以及所持「中國主義」史觀的謬誤,引發台灣詩壇及學界的諸多批評與駁斥,兩人因而有聯手撰寫第一部具有台灣史觀的《台灣新詩史》之宏願。此語一出,備受詩壇與學界之期待。 

2003年發願,迄今將近二十年,孟樊與楊宗翰合著的《台灣新詩史》終於完成。在這期間,屬於國人自撰者已有張雙英《二十世紀台灣新詩史》(2006)與鄭慧如《台灣現代詩史》(2019)出版,早發而後至的《台灣新詩史》因此成為第三部台灣新詩史著;此一期間,中國也陸續出有古遠清《台灣當代新詩史》(2008)和章亞昕《二十世紀台灣詩歌史》(2010)兩部。這些史著的出版,相信也對兩人的持續撰史工程造成相當壓力。如何在史觀、史識,理論與方法上與已出史著有所區隔,不僅是兩人必須面對的課題,同時也是詩壇和學界關注的焦點。 

根據本書第一章〈導論〉所述,孟樊和楊宗翰寫作這部《台灣新詩史》所持的史觀有四破一立:破除歷來史著相關的「起源說」、「進化觀」、「國族論」、「作者論」等迷思;樹立「文本主義」(textualism)史觀。撰史者必有史觀,撰史者通過一定的史觀,通過蒐集的史料,援引適當的理論,藉以解釋或建構他所認知的歷史,不同史觀的撰述者筆下的歷史就會不同;從另一個角度來看,撰史者的史觀通常也受到所處時代、環境和意識型態的左右而有所分殊。所有史著都是帶有撰史者觀點的史著,所有歷史都是當代史,評量一本史著否值得參考,因此不在史觀,而在此一史觀可否充分、合宜呈現撰史者解釋的歷史。 

這本《台灣新詩史》的史觀既然立基於文本主義,乃就與相關台灣詩史有了明顯的區別。簡要來說,表現在全書架構上,不以常見的社會脈絡(政經變革、戰爭、社會事件……)為經,逕以百年來台灣詩人的作品為主體進行文本分析,而最顯眼的就呈現在章節架構的鋪陳之上,就目錄來看,除第一章導論外,從二到八章均以詩人筆名為節名,再帶出詩人在不同時期的創作背景及其代表詩作,分析文本,並論述其詩史定位;此外同一詩人之出現,又以其在不同時期的創作表現為依歸,而非以詩人論為依據。衡量的入史準則又以詩人詩作出現時期的「創新性」、「典型性」和「影響性」為依據──凡此都具體彰顯了本書以文本為宗的史觀,也與所有已出詩史具有相當顯著的不同。這是本書值得一讀的特色所在。 

其次,有關歷史分期的劃定,本書也大有別於其他相關史著之處。一般文學史(含詩史)通常依據重大政治事件或社會變革(1945二戰終結、1949中華民國政府來台、1987解嚴……)劃分,改採重要詩集、刊物出版及新詩思潮的發生為斷點,藉以凸顯以詩的文本為中心的史觀;分期劃分也不界定其止於何年,只標誌始於何年,如「承襲期」以1933年《風車》創刊、展開期以1953年《創世紀》改版、開拓期以1984年夏宇詩集《備忘錄》為分期起始之年,都與其他史著之分期大異其趣。這種純以詩的變革為詩史分期的作法,可見兩位撰史者的別出心裁,不失為了解台灣新詩版圖的另一道門徑。 

第三,兩位論者均為對台灣新詩創作、研究與教學卓有見解及成就的學者,長期浸淫台灣新詩,對西方文化研究理論也多有涉獵,孟樊著有《當代台灣新詩理論》、《台灣後現代詩的理論與實際》、《文學史如何可能:台灣新文學史論》、《台灣中生代詩人論》等多部論集;楊宗翰也有《破格:臺灣現代詩評論集》、《逆音:現代詩人作品析論》、《異語:現代詩與文學史論》、《台灣新詩評論:歷史與轉型》、《台灣現代詩史:批判的閱讀》等專著問世。這樣的專業背景,也使本書的文本分析透徹深刻,論述則綿密厚實,可讀性甚高。 

不過,詩史作為「詩」與「史」對話的產物,在一定的時間範圍和空間領域內,終究難以避免百年台灣政經變遷和全球時代風潮的影響(或干擾),否則就難以解釋日治時期日文詩人及其文本在殖民政策下的語境;1930年代台灣話文主張對楊華、賴和詩作,乃至對1970年代之後台語詩人群及其詩作的啟發和影響;此外還有二次戰爭結束、戒嚴到解嚴的白恐年代,乃至像二二八事件、美麗島事件、野百合運動等政治事件對於不同世代、不同社群及個別詩人及其詩作的衝激與影響。純粹以文本分析來建構台灣新詩史,也有模糊化詩人詩作(文本)本有的時空背景(脈絡)的可能,致使不同的詩人及其詩作有與時代、社會隔離之虞。 

必須指出的是,本書除採取文本主義史觀,在文本分析上也較傾向現代主義美學。倚輕倚重,本來就無可厚非,唯就百年台灣新詩的實際生態來看,則有顧此失彼,難以呈現不同時期台灣新詩風潮的起落與美學版圖的挪移。如詩史分期有七,除第一期「萌芽期」之外,其他六期擇定的時點與事件均與現代主義之流變有關,現代主義文本之引用也占較大篇幅;又如文本之選擇,大抵以華文詩人詩作為重,選入詩人中與母語書寫有關者,原住民詩人一(瓦歷斯‧諾幹)、客語詩人二(杜潘芳格、利玉芳)、台語詩人四(楊華、向陽、路寒袖、李長青),較難呈現1980年代後期迄今的母語詩人(含台語、客語、原住民語)及其書寫成績。 

總體來看,孟樊和楊宗翰以近二十年光陰長期醞釀、不斷琢磨,合力寫出的這本《台灣新詩史》應屬後出轉精之著,撰述史觀明確、徵引理論扎實、文本分析細密,詩史論述流暢可讀,是了解台灣新詩沿革的可參之著,也是可供讀者進入台灣新詩廊廡的案頭之書。期望此書的出版,也能刺激以其他史觀與美學撰述的新詩史著之續出。


──《文訊》440期,2022年6月1日,頁125-127。

序王宗仁童詩集《春天正在趕路》

 現代童詩的新感覺

序王宗仁童詩集《春天正在趕路》

向陽

 


王宗仁是
1970世代的傑出詩人,他的現代詩創作早已獲得詩壇肯定,曾經連獲林榮三文學獎、台北文學獎、教育部閩客語文學獎等多項大獎肯定;他也寫童詩,曾得過新北市文學獎、基隆市文學獎。除此之外,他還曾獲myfone行動創作獎訊息首獎以及三次「年度廣告金句創作獎」,顯現了他在創意構思上的才華。截至目前為止,他已出版詩集《象與像的臨界》(爾雅,2008)、散文詩集《詩歌》(遠景,2016)等六部,在中壯代詩人中,他的創作質量都叫人稱羨。 

這本《春天正在趕路》是他的第一部童詩集,曾獲國藝會創作補助(2018),完成後再獲國藝會出版補助(2020),這兩種補助的審核過程都相當嚴謹,申請者多,競爭也激烈,能夠脫穎而出,已足見他在童詩寫作上的功力。這應該與他曾擔任《滿天星兒童文學雜誌》編輯,擔任過「文化部中小學生優良課外讀物推介」評審委員,深諳童詩寫作的訣竅有關,但更重要的,則是他具有豐富的想像力和一顆為兒童寫作的童心。 

《春天正在趕路》共分三輯,分別是輯一「昆蟲館」、輯二「動物園」、輯三「春天正在趕路」,收入八十二首詩作。在王宗仁筆下,無論細描昆蟲、刻繪動物,或者書寫大自然的節氣、景觀,總能以精細的觀察、豐富的想像和鮮明的畫面,寫出可以打動孩童的心,也能打開孩童的眼睛的佳作。他以現代詩創作的成熟經驗為基礎,以我們日常可見的景物為對象,透過具有童趣的童言,為現代兒童創造出了一個真實和想像相互交織的美麗世界。 

八十二首詩作,彷彿八十二個窗口,各有不一樣的表現方式,各具型態,變化多端,或者著重書寫主題,或者強調畫面變化,或者調製聲韻的起落,或者洋溢情境的趣味……,都展現了現代童詩的新感覺和新氣象。這是一本為新世紀台灣兒童創作的童詩集,也是一本適合親子共讀的詩集。 

2022/05 收入王宗仁童詩集《春天正在趕路》

序王盛弘散文集《雪佛》

 記憶的流光

——序王盛弘散文集《雪佛》
向陽



這是王盛弘的第十一本散文集,從一九九八出版《桃花盛開》迄今,他的散文無論寫的是童年、家鄉或城市、旅行,總是能以纖細入裡的觀看、深刻通透的體悟,勾描外在景物與內在心象相互疊合的酣暢,帶給讀者驚喜、啟發和多重的閱讀想像。他的幾部代表作,如《慢慢走》(二○○六)、《十三座城市》(二○一○)、《花都開好了》(二○一七),開闊了台灣散文的國際視野;如《關鍵字:台北》(二○○八),為台北這座城市立下有血有肉的文學地標;如《大風吹:台灣童年》(二○一三),寫活了他童年時期的故鄉竹圍仔和親人、舊事。他的每一回出手,都揭開了散文書寫的新景色。

王盛弘是善於在不同空間遊走、跨越的散文家。記得我在推薦他的《十三座城市》的書序中,曾經這樣肯定他:「遊走多重空間,使得他的散文展現三稜鏡般多變、多彩的炫麗;出入不同的風景,又使他的散文凝練著深具人文色彩的心象。」其後,王盛弘在《大風吹:台灣童年》的後記中,也陳述了他「拆解復綰結私我與時代」的「三稜鏡」創作藍圖:

從海外無疆界的漫遊、台北都會的浸淫其中、鄉下老家的漸行漸遠,三個層面探究『我』與時代既身不由己又自有主張的,或遠或近、或親或疏、或張或弛的關係。一如肉眼所見的白光,通過三稜鏡反射,現出七彩光譜。

這張藍圖,大致已在《慢慢走》、《關鍵字:台北》、《大風吹:台灣童年》三部曲中底定,而在這本新出的《雪佛》中,則以既連續又違逆的書寫展現了讓人驚豔的光譜。

在連續的部分,王盛弘的書寫不脫離人間,也不脫離行踏,收在本書中的多數篇章,寫的是他自一九八八年離開故鄉竹圍仔,北上求學、工作之後的受想行識,是他向童年與故鄉告別的人生行路的延續。從少年到中年,他寫初來台北的回憶、寫在美麗華戲院看二輪電影的歲月、寫南陽街的重考生活;寫大學生涯的青春之歌、寫入伍當兵時目睹的殘酷人性;他也寫退伍後進入職場的見證、寫常德街的同志的慾望和影像……這些已然流逝的時光,通過王盛弘的筆,再現了既是他個人的,也是走過同樣年代的人的集體記憶。這記憶,延續了《大風吹:台灣童年》的追懷,共同呈現了一九七○年世代的人生行路,艱辛有之,歡樂有之,迷惘有之、困惑和暢達也都有之。

在違逆的部分,王盛弘在這本書中顯然藏有更大的企圖,想脫離既有的散文抒情傳統,以個人的人生,映現大換血的動盪年代,寫出有血有肉、有風有雨的的作品。他曾自述:「個人與時代、個人之一瞬與時代的長流,其中種種曲折與幽微,一直是我感興趣的命題。」在這本散文集中,他從十八歲來北的一九八八年為界碑,鋪陳前後所親見、親歷的重大政治和社會事件,以及這些事件帶給他的心靈與思想的衝擊。他寫戒嚴令的解除、大陸探親的開放、蔣經國的去世、李登輝的繼任,以及隨之而來的五二○農民運動,還有繼之於後的中國天安門事件……通過他自身的成長和感受,映現了解嚴後台灣社會的劇烈變遷,也點描出在大時代洪流中成長的新世代的感覺結構。這個企圖,在本書輯一所收作品中昭然可見,他從描寫小我出發,襯映出大我的形貌,無疑也為新世紀的散文書寫別開了一條新路。

本書較不同於一般散文集的特色,是收入輯二的篇章,又分兩個部分,前係王盛弘追思琦君的散文〈適合仰望的距離〉,後係琦君寄給他的珍貴信札。前者以追憶的筆,寫他自國一開始到二○○二年與琦君互為筆友、通信近二十年的深厚情誼,作為琦君的小讀者,這篇散文追述與琦君的相識,琦君對後輩的關心和提攜,至情至性,深刻感人。後一部分是〈琦君的信〉,從尚存的最早的一封(寫於一九八七年)到最後一封(寫於二○○二年),總計三十封信札;王盛弘所作的箋注,可以讓讀者了解他和琦君互動的過程與背景,引領讀者進入兩位前後輩散文家以文相會的至誼。在漫長的流光中,這批信札漾現了記憶深鑿的色澤。

這是一本記憶之書,一如書名題為「雪佛」,王盛弘在收入本書的〈夢浮島〉中透露了他以雪佛譬喻記憶的原由:

記憶也像雪佛,終究要崩塌,滅毀,消融於無跡,我卻用我的文字,不知靡費地為它妝點纓絡,為它打造佛龕,為它起建院寺。到最後,雪佛不見了,只剩下文字,文字取代雪佛,成了記憶本身。

我留不住雪佛,能夠掌握的只有自己的文字。

雪佛會融消於無形,記憶也會;唯書寫能讓記憶留存,也讓流光停駐。王盛弘從年輕時開始研磨再三、孜矻不斷的書寫,具體地透過這本新著,為這段話作出了深刻的印證。


2022/05/07收入王盛弘散文集《雪佛》


推薦夏曼‧藍波安《沒有信箱的男人》

 重建一個抵殖民的「星球」

──推薦夏曼‧藍波安《沒有信箱的男人》

向陽 


夏曼‧藍波安早在1980年代就開始他的文學生涯,當時他以「施努來」之名寫詩,是與瓦歷斯‧諾幹、莫那能齊名的原住民詩人。後來因為投入蘭嶼反核廢及原住民運動,作品銳減;到了1980年代末,他會到故鄉蘭嶼,重頭學習射魚、潛海、造舟等達悟族文化,並以夏曼‧藍波安之名發表散文,輯為《冷海情深》,深獲讀者喜愛,也爲初起的台灣海洋文學再添佳構,更為達悟族的民族文化建構了文學的礎石。

其後他的佳構陸續出版,散文如《黑色的翅膀》、《海浪的記憶》,延續《冷海情深》的主調,以明亮動人的筆,刻描達悟族的生活內涵和風俗文化,寫出海洋的深邃和詭密、也寫出族人的信仰和宿命;他通過達悟族優美的歌詩,傳揚海洋民族與大海的相依相偎,表現出與漢文化截然不同的原住民族文化特質。小說如《天空的眼睛》,以夏本‧巫瑪藍姆的海洋人生為主軸,帶出達悟族的民族文化、海洋漁獵經驗和獨特的海洋生態觀;《大海之眼,Mata nu Wawa》則以他個人的半生經歷為題材,描寫他從蘭嶼來到本島求學、生活,面對漢人價值觀與文化、遭受生活壓力、文化和種族歧視的各種創傷。這些著作出版之後,都有很高的評價,獲得不少重要的文學獎項。

這部小說《沒有信箱的男人》,以夏曼「祖父的小弟」夏曼˙估拉拉摁作為小說的敘事主角,以他從孩童時期到2000年進入清華大學就讀人類學研究所階段的各種事件為背景,通過夏曼˙估拉拉摁的口述故事、傳說,帶領我們進入被殖民的達悟族歷史長廊,瞧見一個沒有文字的民族如何遭到殖民者的統治而被馴化的哀傷。部分來自殖民政策的壓逼剝削,部分來自教育體制的意識形態灌輸和文化霸權宰制。祖輩受的是日語的知識系統,子孫輩受的是華語的知識系統,終至於逐漸被同化而難以尋回自身民族的文化尊嚴。這樣的哀傷,在這部小說當中不時浮現,深刻寫出台灣原住民族在強勢異族文化殖民下的傷痕。

但這部小說雖然憂傷,卻也同時洋溢著迎向浩瀚海洋的達悟精神。用夏曼的話來說,那是「最貼近我心靈的故事,也是啟蒙我,開啟我在多樣文明的朦朧旅途摸索屬於自己的星球故事的思想源頭。」透過小說敘事,他似乎有意打造一個與殖民者不同的「星球」,通過自有的神話、傳說和民族經驗,抵抗殖民帝國和西方資本主義文化的侵入與掠奪,為「沒有文字的民族」尋回固有的與海洋、飛魚共存的生活方式。

夏曼通過這部小說,寫出他所嚮往的「星球」是:能與歷史對話、能與自然相諧、能與族人相惜,並且有著和海一樣藍、和山一樣綠的詩的民族星球。這是對當代台灣社會最具警醒意義的所在,同時也是對台灣海洋文學的發展特具啟發之處。

這部小說也展現了台灣後殖民文學的在語言雜揉上的純熟。夏曼‧藍波安的敘事語言交揉達悟語和漢語,形成他稱之為「借貸的文字」的混語文體,也十分迷人。向漢語(或華文)借貸,從後殖民的角度來看,一方面是方便於向使用漢語閱讀華文的讀者傳揚達悟文化,一方面則是以自身的民族語言抵銷漢語背後的文化純度,儘管力道渺小,區別於殖民文化的書寫態度則是堅毅十分。無字的民族「借貸」有字的殖民者語文,書寫並填補自身被不斷殖民的歷史傷痕,正是這部小說敘事值得我們檢視的核心。

──2022/04/


讀吳錦發詩集《母親》

 文訊書評2 

愛與智的感悟

:讀吳錦發詩集《母親》

向陽


吳錦發年輕時寫詩也寫小說,而以小說家聞名。鄉土文學論戰之後,先後出版《放鷹》、《靜默的河川》兩部短篇小說集,也曾獲得吳濁流文學獎的肯定;
1987年又以《春秋茶室》榮獲聯合文學小說新人獎中篇小說獎,成為備受期待的優秀小說家。多年來,文壇都將他歸為小說家,忘了他也曾寫過詩,並且能寫詩。

吳錦發的第一本詩集《生之曼陀羅》出版於1997年,以禪意寫詩,但並未獲得詩壇重視;2008年出版第二本詩集《我族》,以寫實筆調,詩寫台灣政治、人權、社會與文化,其中如為成立人權園區而寫的〈傷痕〉、為綠島墓園寫的〈在這裡,我們撒下百合的種籽〉等詩作,已經趨於成熟,而且展現了他既寫實又浪漫的詩風。

到了2019年他出版詩集《風起》之後,他的詩作題材更為寬廣,他寫人到初老的感慨、寫對政治與公共事務的感觸,寫人間情誼的懷念與感傷,既溶入了他早期對禪詩的體悟,也以淺白的語言刻繪人間的萬象。這與他的閱讀有關,也與他的詩觀有關。詩集〈自序〉中,他簡要地提到自己的詩觀是「詩是神賜的語言」,「神的語言,即心的語言,詩的語言。」詩集出版後,他在臉書中如此說道:

我比看小說更早期便看詩,只是當時我看台灣詩看不懂,看日本、美國翻譯詩、甚至俄國萊蒙托夫和普希金的詩卻常感動莫名,更不用說泰戈爾、奈都夫人的詩。直到看到笠詩群的詩,好像懂些了,所以一路唸下來也試著寫下來了,只有一個感悟:詩,一旦走上雕硺文字便誤入歧途了,錘鍊情緒與智慧才更重要。這是我的執念。寫實主義融合浪漫主義'力量是驚人的。

反對詩的文字雕硺,強調詩想的錘鍊,以寫實題材入詩,要求「情緒」與「智慧」入詩──此一詩觀,同樣具體呈現在《母親》這本新出詩集之中,吳錦發稱之為「言靈」(即「語言的靈力」)。這種靈力,在評論家宋澤萊為詩集所寫的〈跋〉中,具體顯現在「公義心」和「精神昇華(智慧的言語)」兩種特質之上。

《母親》共分四輯。輯一「一個人的啟示錄」以他受洗後讀經的感悟為主,以對話(禱告詞)的形式來顯現聖靈的啟示;輯二「母親」以母親為主角,從母親生前、生病、去世寫到母逝之後的思母之情;輯三「今天,還活著」從香港反送中寫到武漢肺炎,從疫情日常寫到緬甸政變;輯四「蜉蝣之生」寫入老之後的生活起居和對生命的感悟。

這四輯中最動人的莫過於「母親」所收21首詩作。從首篇〈媽媽唱兒歌〉到末篇〈夢之言〉,吳錦發以不同的視角呈現深為人子的思母心境,語淡而情濃,詞簡而義深。如這首〈安全距離〉,寫疫情期間探視病中母親的詩作:

疫病狂舞 久未探視母親 媽媽健談一個下午 坐在遠方,我戴著口罩傾聽

你嫌棄我無用了嗎? 臨走前 母親突然問我 冰層在海面下 崩裂。

短短九行,力道萬鈞。這首詩的寫法不炫耀現代詩常用的意象雕琢,而以蒙太奇畫面呈現。第一段是戴著口罩的兒子「坐在遠方」探視病中母親的畫面;接著的是第二段兒子臨走前,母親的問話「你嫌棄我無用了嗎?」的畫面。兩幅畫面淡出與淡入之間,寫盡了疫情之下兒子與母親相見的遙遠距離;最後兩行「冰層在海面下/ 崩裂」則是第三個畫面,寫盡尚未死別就已嘗到的生離之苦。

類似的筆法在本輯中尚有〈肚臍〉、〈鑰匙〉、〈廢墟〉、〈情之暮〉、〈敲門〉、〈慈音〉等。這些短詩的處理手法,都相當俐落乾淨,不渲染情緒,而以冷靜的畫面營造情境的誤差,凸顯心境的起伏和深沉的人間之愛,頗能看出吳錦發作為小說家、導演,擅長抓取鏡頭,通過畫面敘說情節的功力。邇來現代詩壇有「小說詩」的倡議,吳錦發的這類詩作足為典範。

除了以小說敘事手法寫出的佳作,這本詩集的另一個特色就是具有悟境的警句警語,也是宋澤萊所說的「智慧的言語」。吳錦發年輕時喜愛禪宗,也曾迷醉於日本的短歌、俳句,入老後受洗於基督,前者洗鍊他的詩語,後者啟示他的詩旨,發而為詩,自然充滿智慧和靈機。隨手舉〈風睡了〉為例:

竹葉搖動 你會說:風活了嗎? 竹葉靜止 你會說:風死了嗎?

也不過就是風偶爾睡了 偶爾醒來

現在你睡了 我醒著 當然也會有我睡著 你醒來的時候

如果今夜 我們恰巧一起醒來 我們就一起搬弄夜風 搖動竹葉成綺麗的舞姿吧。

這首詩是悼念去世作家郭漢辰之作。何為「死」?何為「活」?是詩究問的課題。根據詩後附註,第一段典出《聖經》:「風,不知由何處而興起,也不知往何處而消失,唯有從活水和靈而生的,才得以永生。」第二段典出馬丁路德:「死亡不過就是睡了。」吳錦發以聖經教義入詩,前兩段寫來看似簡易輕鬆,實則是融入生死奧義之句。後兩段以抒情之語「現在你睡了/ 我醒著/ 當然也會有我睡著/ 你醒來的時候」,寫生死兩忘之情,因而特別瀟灑動人。生命有時而盡,但真理不滅,真情無損。這是一首充滿愛與智的感悟之詩。

作為一個寫實主義的作家,《母親》這本詩集中也有不少直面政治、社會和新聞議題的詩作。延續前一本詩集《風起》的題材,他寫香港的反送中運動,寫疫情下北京的封城,寫台灣的命運,都相當動人。如〈逆──致香港〉:「火被柴燒了/ 光被暗照亮了/ 太陽被雪融化了/ 死被生喜悅了// 港啊/ 那年輕的靈魂/ 被地獄逼出了香味。」短短七行,就寫出了暴政之殘忍與逆行,以及香港青年無懼於暴政威逼的不死靈魂。這首詩以反諷的語言,一方面凸顯暴政壓逼之可恨,一方面則彰顯抗暴者抵抗之可貴。一個文本可作兩種詮解,吳錦發所稱的「言靈」,大概就指這吧。

用生活的白話寫詩,寫出愛與智的啟發與感悟;用小說敘事語法入詩,展現場景與畫面的鏡像效果。這是吳錦發《母親》詩集值得讚嘆之處。

── 《文訊》雜誌,437期,2022年41

2022年8月23日 星期二

推薦樂茝軍《九十挺立──繼續舞向終點》

 推薦樂茝軍《九十挺立──繼續舞向終點》

與老共舞,舞出智慧與美麗

向陽

 


讀薇薇夫人這本新書,讓我回到童年時在南投縣山村讀她的專欄的心境:透過她的文字,看到開朗、豁達,並且寬容的情懷,一如陽光,自在灑落林間,指點出光與影交織的一條人生之路。 

如今我已入老,薇薇夫人也已年屆九十,歲月磨損肉身,卻也砥礪生命。九十挺立的薇薇夫人寫她對老年的禮讚,也寫與老年共舞的養生美學:以年輕的心,在人生舞台上,舞出洋溢智慧和美麗交互的舞步。 

這是一本活到老依然活得純真自在的生命之書。薇薇夫人以豐富的人生閱歷「卻顧所來徑」,讓我們,無論年輕或入老,走過千山萬水之後,還能看到眼前一片「蒼蒼橫翠微」。

2022/02/08

 

 

 

 

推薦鄭智仁詩集《時間的節拍》

 第五屆周夢蝶詩獎得獎作品評語

推薦鄭智仁詩集《時間的節拍》

向陽


《時間的節拍》是一部在語言意象、語言、節奏和形式的調製上相當成熟的詩集。全書計分五輯,依寫作題材分類,各有指涉,互為詮釋。輯一「殘帖」以日常生活為素材,觸及生活與社會、生命與時間、理念和現實的多重感悟;輯二「水紋」寫人間之情,或濃烈或淺淡,舉重若輕,情意深遠,細膩動人;輯三「行旅」寫旅行所見所與地方誌,刻繪入微,以旅人之眼寫旅途心境,融入歷史與地方感,能寫出人與土地之間複雜的思維,顯現故鄉與他鄉、旅行與定居、時間與空間的對話;輯四「物哀」為現代版詠物之詩,透過外在事物的詠嘆、感懷,寄物生情,寓理其中,別有巧思;輯五「無伴奏」為懷人之作,多篇詩作與詩人、作家、作曲家對話,情深意摯。

整體來看,作者掌握語言、意象的能力高強,無廢言贅詞,乾淨明澈;在形式的表現上,作者善於裁製篇章,於整齊的格式中,表現結構與形式之美;在詩的節奏感上,作者長於運用聲韻,調理跌宕起伏的情思,搭配不同詩篇的題材與意旨,使得詩篇宛然樂章,餘音繚繞。

──2021/06/02
──2022/01/21鄭智仁詩集《時間的節拍》(台北:時報),頁8。

讀鄭順聰詩集《我就欲來去》

 文訊書評】1

新時代的台語詩 :讀鄭順聰詩集《我就欲來去》

向陽 


台語詩的發展從1930年代開始發軔,迄今也將百年,但過程相當坎坷:1930年代黃石輝和郭秋生主張「台灣話文」,提醒殖民地台灣的文學創作者,在日文書寫已成主流之際,要「用台灣話做文,用台灣話做詩,用台灣話做小說,用台灣話做歌謠,描寫台灣的事物」,因而掀起台灣文學史上第一次鄉土文學論戰。然而,其後因為進入皇民化時代,漢文被禁,台灣話文的書寫未能延續,只殘存賴和、楊華、吳新榮……的部分詩文,留供今日的我們憑弔。

戰後又因白色恐怖統治與「國語政策」雷厲風行,直到1970年代才開始出現台語詩的創作,以林宗源為起始的台語詩人逐漸冒出,進入1980年代後逐漸蔚成一股力量;但要到1990年語言學家鄭良偉編《台語詩六家選》之後,才在台灣詩壇取得一小塊灘頭。

1990年迄今,三十年過去,在眾多台語詩人的書寫與台語傳播媒體(包括詩刊)的努力下,台語詩的發展已經相對蓬勃且成熟(儘管華語詩仍是主流),出現不少能夠掌握台語異於華語之優勢(如聲韻的音樂性、語腔的在地性)的詩人,他們以純熟的台語,化用技法和語言,展現出足以和後現代詩潮抗衡的後殖民美學,詩人鄭順聰就是其中引人注目的一位。

鄭順聰十七歲(1976)就開始寫作,2009年出版第一本詩集《時刻表》,2016年續出《黑白片中要大笑》,兩本都以華文寫作,出身中文系的他,這個階段的詩作流露濃厚的華語風,有古典的婉約之美,也有現代的剛健之風。進入不惑之年(上卌)之後,他感到向來以華文寫詩的「礙虐」:「意思袂透機,字句硬掙,喙口無利便,我的詩句和我的心啊!就是無法度全然對同。」

正是這樣的醒悟,他的筆開始從華文轉為台文,一方面用實際的行動推展台語台文,一方面也開展了他的台語詩寫作。這本台語詩集《我就欲來去》就是他從2014年到2019年的創作成果的總呈現。

《我就欲來去》依書寫形式和題材分為三輯,輯一「十四逝詩(Tsa̍p-sì-tsuā-si)」,收十四行詩(也稱商籟體)十四首,依詩人自述,寫作十四行詩係因為在翻譯英語詩的過程中「發現ShakespeareSonnet的氣味參台語真成,就那翻那唸那共彼氣口盤入去我的創作」,這輯詩作在形式上並無突破,但是在台語語言的運作上則有相當精彩的表現,他掌握了並且活用了台語的「氣口」入詩,於是與華文詩界的十四行詩有了相異的氣韻。如〈這條路著愛來行落去〉:

這條路著愛來行落去 日頭按怎熁,按怎逼 按怎予土地滾絞哀啼 這條路猶原愛行落去

胸坎親像一張紙 手來絞,心就凝 艱苦結規毬 敨袂開,裂袂離 路毋知盡尾佇佗位 攑頭看著雲飛過去 共膨紗甲遠遠遠 自山過平洋到海彼爿

這土地啊有我愛過的恁 這條路一定愛行落去

這首詩以抒情的筆調寫土地之愛,詩中用了不少台語「氣口」的詞,如「日頭按怎熁」的「熁」(hannh),熱氣逼人;「滾絞」(kún-ká),翻騰、滾動、扭絞;「敨」(tháu),解開;「㨨」(liû),拆解……,都是台語日常用語,與華語的詞彙蘊義未盡相同,因而讓整首詩的氣韻更形活跳。

輯二「自由詩(Tsū-iû-si)」,共四十八首,是詩集的重心所在,詩人寫日常生活所見所聞、所思所想,主題不一,技法多變,形式表現也相當多樣,除了當代台語詩人擅長的地誌、心境、批判、敘事書寫,以及掌握台語聲韻的「歌詩」之外,鄭順聰也大膽進行台語詩的語言實驗,如〈欲無去的物件〉以組詩形式寫〈魔王〉、〈妖精〉、〈囡仔〉、〈真鬼〉之後,最後以〈□□〉小詩總結題旨:

無夠 去呼人 大樓愛粗 全世界組織 傳慈悲的電波 宇宙光年催落去 喂!喂!小等一下 恁共□□拍交落矣啦

這首詩是諷喻之詩,嘲諷資本、資訊社會的種種怪象,末句以「恁共□□拍交落矣啦」嘆句收尾,拍交落(phah-ka-la̍uh),掉落在地,充分解構了資本社會的虛假與空洞,一如「□□」。這類實驗性強烈的詩作尚有〈人類巡航注意事項〉,以及將台語散文敘事與古漢詩並置,具有反殖民意涵的〈林中記〉等。

最後一輯「心情字(Sim-tsiânn-jī)」,則是鄭順聰以松尾芭蕉俳句為師,轉化、新創的台語詩,共四十則。俳句,是由五、七、五共十七個日文音組成的定型短詩,其中多用「季語」(指示特定季節的詞語)成之。鄭順聰這輯詩作並不墨守日本俳句的成規,而是以散文詩的形式,不拘一格,落筆成章,衍生出一個台灣旅人遊賞自然景色的心境,以第一首為例:

光猶咧孵,紺色暗暗湠規鉼的天,自車內 予我窗仔的框拗彎角度,雲是嗽出來的 滓,連鞭有焱焱爍的日頭來洗汰。

這首詩寫黎明前車窗所見景觀,相當生動,「光猶咧孵」(天光尚未成形),下接「紺色暗暗湠規鉼的天」(深藍色暗暗擴散整片天空),獨立來看,就是意蘊無窮的好句;「雲是嗽出來的滓,連鞭有焱焱爍的日頭來洗汰」(雲是嗽出來的汙垢,等著紅通通的太陽來刷洗),也是。在意象語言的運用上,「心情字(Sim-tsiânn-jī)」這輯詩作突破了台語詩向來較重敘事而輕意象的既有書寫,無論是否能與芭蕉俳句相協,其突破性和開創性已為台語詩書寫開出了一條新的途徑。

在台灣各種紀念文協百年活動的活動中,1930年代出發的「台灣話文運動」似乎被遺忘了,幸好有鄭順聰這本台語詩集《我就欲來去》在2021年年末問世,稍可彌補文協百年各式活動的不足。新的世紀會有新的台語詩,無論語言、形式或內涵,都將因新的書寫者加入而有更開闊的格局。鄭順聰在詩集〈後錄〉中自我期許「欲來出新時代的台語詩」、「改換氣味,用樂暢順耳的歌詩攑頭旗」,他已經做到了,至於能否「攑頭旗」,就看他未來的持續與創作了。

──2022/01/10 《文訊》雜誌,436期,202221日,頁135-137


解開吳濁流長篇小說《胡志明》的發行版本之謎

 美好的發現

:解開吳濁流長篇小說《胡志明》的發行版本之謎

向陽




昨天(2022/01/18)到文訊談作家的第一本書,得讀文訊典藏的吳濁流《胡志明》第4篇(即《亞細亞的孤兒》的初始版本)一書,打開版權頁,發現該書的印製(民報印書館)與發行(民報總社)都與通說「由國華書局出版」不同,讓我困惑,也引發想要找出《胡志明》最初版本到底由何處出版的念頭。
臉書貼出後,幾位臉友熱心留言,提供資訊, 劉至耘張宏銘提供的資訊是劉孝春教授論文中的一段:


吳濁流於一九四三年起稿一九四五年五月以《胡志明》為名完稿。將五篇分成五冊出單行本:第一篇一九四六年九月三日初版,十月十日二版,台北國華書局發售。第二篇一九四六年十月十日初版,台北國華書局發售。第三篇一九四六年十一月二十日初版,台北國華書局發售。第四篇一九四六年十二月二十五日民報總社發行。第五篇因「二二八事件」民報關閉未能出版。





第4篇與文訊藏版相同,第1到第3篇還是採「國華書局」之說,不過沒有用「發行」而是用「發售」。既然是「發售」,那麼「發行者」又是誰呢?我很想查清楚。
想了一個晚上,今天下午臉友 MT Wang留言說「台大圖書館有此書的出版年表」,我點入連結,發現是連結《台灣客家文學館》網站的資訊,在「吳濁流‧著作目錄」項下四筆,如下:


1. 吳濁流,《胡志明(第一篇)》(日文小說),1946年9月,台北國華書局出版。
「2. 吳濁流,《胡志明(第二篇)》(日文小說),1946年10月,台北國華書局出版。
「3. 吳濁流,《胡志明(第三篇)》(日文小說),1946年11月,台北國華書局出版。
「4. 吳濁流,《胡志明(第四篇)》(日文小說),1946年12月,台北民報總社出版。」


同樣是第4篇與文訊藏版相同,第1到第3篇則明確寫著「國華書局出版」。《台灣客家文學館》是客委會委託製作的網站,相當權威,看來只能採信了。

但我還是不死心,想到台大圖書館也許會有此書藏版,因此寫簡訊給在圖書館服務的朋友阮紹薇,請她得便幫我找看看有無此書,拍攝版權頁供我印證。
很快,紹薇回覆「只有第一篇」,沒多久就接到她傳來《胡志明》第1篇的封面、扉頁和版權頁照片。版權頁上清楚印著:

民國三十五年九月三日出版
著者:吳建田
出版者:吳阿源
印刷處:明星印書館
終於解決了我的部分疑惑,原來(最少第1篇)不是國華書局出版,而是「吳阿源」。真是感謝紹薇的幫忙。


但是,還有第2篇、第3篇兩書的版權頁有待查證啊。

到了晚上,我的師兄下村作次郎教授也來留言,說「1946年国華書局版都在天理圖書館裡」,還是有國華版嗎?我趕緊寫私訊給下村兄,請他協助調出看看。那就靜待下村兄的回覆了。
...............
晚上10:37下村兄的回覆到達,他傳了河原功教授編《吳濁流作品集》(綠蔭書房覆刻版)當中的《胡志明》共5冊,封面與版權頁照片給我。我根據版權頁整理各篇如下,終於完全解惑──

1. 吳濁流,《胡志明(第1篇)》,1946年9月3日,出版者:吳阿源。不是國華書局。
2. 吳濁流,《胡志明(第1篇)》(二版),1946年10月10日,發行者:翁仁慶。總發售處:國華書局。
3. 吳濁流,《胡志明(第2篇)》,1946年10月10日,發行者:翁仁慶。總發售處:國華書局。
4. 吳濁流,《胡志明(第3篇)》,1946年11月20日,發行者:翁仁慶。總發售處:國華書局。
5. 吳濁流,《胡志明(第4篇)》,1946年12月15日,發行處:民報總社。
6. 吳濁流,《胡志明(第5篇)》,1948年1月10日,發行所:學友書局。

所以,清楚了,國華書局只是「總發售處」(總經銷),與「發行」(者、處、所)都無關連。這應可供未來引用者參考。
這裡面最特殊的是《胡志明(第5篇)》(發行所:學友書局),簡直夢幻之書,係由河原功發現,過去的研究和藏書家都未知有此書存在。
終於大功告成,弄清楚吳濁流先生《胡志明》的發行版本之謎。再一次向紹薇和下村兄致上謝意。

這就是我從下午忙到此刻午夜的一樁事,可以安心入眠了。



(感謝台大圖書館阮紹薇小姐、日本天理大學下村作次郎教授提供相關版本圖片,讓吳濁流第一部長篇小說《胡志明》第1-5篇的發行版本得以釐清。)

──2022/0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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