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0月5日 星期三

讀吳鳴散文集《秋光侘寂》

 

文訊書評5 

拾綴簡樸韶光

:讀吳鳴散文集《秋光侘寂》

向陽

 


吳鳴年輕時就以散文名家,他以〈湖邊的沉思〉勇奪第五屆(1982)時報文學獎散文首獎時,年方廿三歲,在眾多戰後世代作家中被視為散文書寫的新星,兩年後由九歌出版社為他出版第一本散文集《湖邊的沉思》,當時他已是政大歷史所的碩士生,這本散文集顯示了他的史學長才與人文關懷,將日常瑣事以迷人的敘事筆法寫出,感性和理性兼具,更讓文壇矚目。 

1982年至今四十年,在漫長的人生時光中,吳鳴的散文創作大約集中於2000年之前。《湖邊的沈思》(1984)之後,他陸續出版了《心路》(1985)、《長堤向晚》(1987)、《結愛》(1988)、《晚香玉的淨土》(1988)、《素描的留白》(1990)、《我們在這裡分手》(1992)及《浮生逆旅》(2000)等多部散文集,整體呈現了他異於其他散文家的獨特風格:在美文為上的散文書寫習慣中,融匯歷史敘事和人文視野,他從小我之情寫到大我之事,從生活瑣細寫到歷史考研,無一不可入文,開創出了一個既富知性也具感性的散文新局。 

可惜的是,在推出《浮生逆旅》之後,他中輟了散文創作的發表與出版,集中全力於史學研究與教學,並且以論述和著作(如《歷史地理學與現代中國史學》、《臺灣史學的中國纏結》、《晚清的經世史學》等)在學界受到推崇。1997年他和林富士教授合撰的國中教科書《認識台灣.社會篇》,更深化了台灣本土教育與認同,影響迄今。2000年之前,他是散文家吳鳴;2000年之後,他成了具有影響力的歷史學家彭明輝。 

沉寂廿二年後的今天,這本最新散文集《秋光侘寂》,總算把散文家吳鳴送回台灣文壇了。根據吳鳴在本書自序〈秋光何以侘寂〉所言,收錄的大部分為他寫於四十歲到六十歲之間的散文作品。書名「秋光侘寂」,係以此一階段在人生四季中「宜屬秋天」,故名之「秋光」;「侘寂」則援用日文「侘び寂び」,取其在韶光易逝、生命未盡完美的簡樸之義。從書名的斟酌,已可略見吳鳴推出這本人生入秋之後的散文集之敬謹。 

《秋光侘寂》收入吳鳴近二十年力作廿四篇,我在書前推薦詞說此書「或懷往事,或寫童年;或談書藝,或敘愛樂;或論史事,或議時事。順手捻來,皆成佳篇,既顯其文章華采,也可見其治學之深、腹笥之廣以及視野之寬。」約略指出這本散文集的選材之廣和格局之大,置之於當代散文的書寫「傳統」中,有其不可忽視的意義。 

台灣當代散文習慣標舉「抒情傳統」,以美文為尚,忽視知性散文的開拓,久而久之,導致散文書寫的格局趨於狹仄,題材流於平泛,未能與小說之駁雜、深刻,現代詩之繁複、爭豔相襯,在各類散文選集中尤其如此。實則散文書寫抒情之外,尚可敘事、說理、議論,乃至論述、批判,方能見其氣宇之昂、天地之寬。 

吳鳴這本散文集《秋光侘寂》在抒情之外,收入不少談音樂(如談黑膠唱片、盤帶機之文)、書法(如〈從心上化為在手上的毛筆字書寫〉)、歷史(如〈手稿史料專題,教同學認漢字〉、〈生活史的文化觀察〉)、流行文化(如〈弱智化的流行語〉、運動(如〈鐵人三項歸去來〉),乃至於時事議題(如〈台灣的歷史教科書與英雄系譜〉、〈誰的國語文教育〉)……等作品,集敘事、說理、議論,乃至論述、批判於一書,既能看到吳鳴散文書寫題材的上天下地,更能展現吳鳴散文的知性底蘊。詩人可以既抒情又寫實、既後現代又後殖民,小說家可以既魔幻又寫實、既敘事又詩意,散文家何嘗不可?這是《秋光侘寂》這本散文集對當代散文書寫可以有所提點的意義所在。 

其次,知性散文著重於題材的開拓,舉凡哲學、歷史、藝術、文化乃至經濟、政治,無不可落於筆下,但是仍不可忽略於文采。《文心雕龍‧情采》說:「文采所以飾言,而辯麗本於情性。故情者,文之經;辭者,理之緯。經正而後緯成,理定而後辭暢:此立文之本源也。」就是這個道理。吳鳴這本散文集在文采上的表現也相當可觀,前述較屬知性散文的篇章,就是「經正而後緯成,理定而後辭暢」的寫法,在內容和知識的層面上,讓讀者看到寫作主題背後的脈絡;在文采的表現上,則以敘事、說理為主,流暢且具有說服力道;兼雜幽默或嘲諷筆法,也能讓讀者會心而笑。 

以抒情之作而言,本書前四篇寫與他生命史有關的女性,從母親、二姊、三姊寫到玉蟬姊,無不感人十分。他透過「煮食」側寫母親,凸顯了一個客家女性的堅韌身影和生命史;他寫堂姊玉蟬姊在二二八事件中的遭遇,帶入張七郎事件,史事敘事與抒情筆法並用,情真辭切,文采可見。這在他書寫自己的人生經歷,如〈回首來時路,人生如初見〉、〈從特遣兵到乞食講堂〉中也都表現得恰到好處。 

就吳鳴的寫作生涯來講,這本《秋光侘寂》的出版,無疑是他散文書寫的再出發,也是當代散文從抒情邁向融抒情和知性於一的里程碑。吳鳴以歷史學家的視野,寫個人的人生旅程,也以散文家的筆觸,書大時代的故事,一如本書簡介所說: 

本書所錄各篇內容,大別有二,即生命書寫與文化情懷;生命書寫不以啟發人生為要義,而止於生命歷程之記事;文化情懷蘊涵省思,近乎史家之文與文人之史。 

韶光易逝,吳鳴寫作本書時,用他的「人生四季」劃分,尚在人生之秋;出版的此際,他已六十有三,進入人生之冬。這本《秋光侘寂》因此也可說是吳鳴拾綴簡樸韶光,在安靜的秋日,在安靜的書房,寫安靜的書法,聽安靜的音樂,寫出的人生之書,鮮活地呈現了一個走過人生不同坎站的作家/ 學者簡樸而純淨的生活及其受想行識。

 

──《文訊》第444期,202210月,頁142-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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